陈文轩因家中生意日渐繁忙,越发无暇顾及柳如烟母女,一年之中探望不过三两回,将她们冷落在深宅一隅.柳如烟独守空闺,夜夜望着烛火盼郎归,却终究是望断秋水空馀恨.这般寂寥的日子日復一日,将她原本明媚的容顏也染上了几分愁绪.
这一夜暑气未消,柳如烟心中烦闷,信步走到马厩附近,却见苏清晏正赤着上身给马匹梳理鬃毛.月光下,他一身雪白的肌肉线条分明,发达的胸肌与整齐的八块腹肌在汗水中泛着微光.柳如烟一时看得怔住,竟忘了回避.
二夫人?苏清晏察觉到有人,连忙披上外衫,上前行礼,这么晚了,可是要挑一匹马?
柳如烟这纔回过神来,藉着月光看清了苏清晏的面容.但见他剑眉星目,气度不凡,不由得心头一跳,声音也带了几分慌乱:我...我只是随便走走,看看这些马儿.
二夫人若要用马,吩咐一声便是,何必亲自过来.苏清晏说着,又继续手中的活计.
许是长久的寂寞作祟,柳如烟竟捨不得就此离去.她寻了个话头,与苏清晏攀谈起来.这一聊才发现,眼前这个马伕谈吐文雅,见解独到,竟不输她的丈夫陈文轩.
我看你不像个寻常马伕.柳如烟试探道,听你说话,倒像个读书人.
苏清晏擦拭着手中的马刷,淡然道:年少时读过几年书,可惜功名未就.家道中落,只好出来谋个生计.
这般才华,养马岂不是委屈了?柳如烟不解,何不求老爷给你换个差事?
养马没什么不好.苏清晏微微一笑,能把分内事做好,让老爷少爷满意,便是最好的报答.况且陈老爷待我不薄,给的月钱足够温饱,我很知足.
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竟是越聊越投机.柳如烟发现苏清晏学识渊博,经史子集无所不通;苏清晏也惊讶于这位曾经的醉月楼头牌竟是个才情出众的女子,难怪当年能让陈文轩倾心.
直到月过中天,柳如烟才依依不捨地告辞.临别时她问道: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?
小的姓石,名承闻.苏清晏躬身答道.
柳如烟轻轻点头,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,这才转身离去.
苏清宴望着柳如烟渐行渐远的倩影, 那婀娜的身姿在月光下拉得修长,宛如一幅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.他心头微微一颤,失神了许久,方纔缓过神来.原来,马厩与他那简陋却温馨的住处,离柳如烟的居室竟如此之近.怪不得她会无意间散步至此,怪不得这陈府的夜风,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.苏清宴摇了摇头,自嘲地笑了笑.他本是江湖人士,化名石承闻潜伏于此,只为生计,却没想到会与这陈府二夫人结下这般奇妙的缘分.柳如烟,那双明亮的眸子,总让他想起儿时读过的诗词,柔美中带着一丝隐隐的忧愁.
没过几日,陈文轩便大步流星地闯进了马厩.夏日的阳光洒在他那张总是带着商贾精明的脸上,他身着绸缎长袍,腰间佩玉,气势不凡.石承闻!快来,给本少爷挑两匹上好的马!本少爷要和雨柔小姐出远门,去开封谈一笔大生意!陈文轩的声音洪亮,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.
苏清宴闻言,立刻放下手中的刷子,抹了把额头的汗水,恭敬地走上前去.他仔细打量着马棚里的畜生,挑了两匹毛色油亮,步伐稳健的骏马,一黑一白,配得上陈府的排场.少爷,这两匹马耐力十足,适合长途奔波.小的已检查过蹄铁和鞍具,一路无虞.他一边说,一边牵马出来,动作利落,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陈文轩一眼.
陈文轩点点头,满意地拍了拍马颈,却见苏清宴欲言又止,便扬眉问道:怎么,还有事?
苏清宴嚥了口唾沫,壮着胆子开口:少爷,小的能不能陪您和小姐一同前往?路上若有劳累,小的可以服侍茶水,赶车,总归是多个人多份照应.
陈文轩闻言,哈哈大笑起来,拍了拍苏清宴的肩膀,那力道不轻不重,却带着上位者的随意.不必了!马厩里那么多畜生,还需你这管马的好手照看.我和雨柔小姐带了足够的护卫,路上人多势众,你就安心餵你的马吧!别多想了,好好干活,陈老爷会赏你的.
苏清宴低头应道:小的明白了.少爷,您和小姐一路小心,风尘僕僕,切莫劳累.他目送陈文轩牵马离去,心底却涌起一丝自己以前在开封的时候的那段情景和岁月.
陈文轩和王雨柔一行人走后,陈府顿时安静了许多.夜幕降临,柳如烟又一次悄然出现在马厩外.她身披一件薄薄的纱衣,烛光映照下,脸庞微微泛红,显然是又一次的空虚让她无法安睡.苏清宴正给最后一匹马盖上草蓆,闻言转头,微微一笑:二夫人,这么晚了,您怎又来了?马厩里脏乱,您若不嫌弃,不如去小的住处坐坐,那儿乾净些,能沏壶热茶暖身.
柳如烟犹豫了片刻,点点头,声音柔柔的:好吧,就去你那儿.下次和我聊天,别总说039;小的039;039;小的039;的,听着生分.叫我如烟就好.
苏清宴一怔,拱手道:这...不太好吧.您是二夫人,我是下人,主僕有别.
柳如烟俏脸一红,却倔强地抬起头:你怎么这么见外?怕什么?私下里没人时,你就这么叫我.有外人在,叫二夫人不就行了?走吧,别墨跡了.
苏清宴见她坚持,也不再多言,只低声应道:好的...如烟.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,竟带着一丝暖意,让柳如烟的心湖泛起涟漪.
苏清宴的住处就在马厩不远处,一间不起眼的木屋,却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.推开门,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.屋内陈设简朴,却处处透着雅緻:一张雕花木桌,几把竹椅,墙角书架上堆满了诗集,兵书和游记.窗边一盆兰花,开得正盛,月光洒入,映得屋子如诗如画.柳如烟环顾四周,不由讚叹:没想到你这马伕的屋子,比我那偏院还精緻.那些书...你平日里都读这些?
苏清宴请她坐下,忙着生火沏茶:如烟,这些书是小的...是我间时打发时光的.养马虽苦,但总得有点寄託.他递上热腾腾的茶盏,茶香嫋嫋,柳如烟抿了一口,眉头舒展.
沏茶就罢了,你喝酒吗?柳如烟忽然问,眼中闪着狡黠.
苏清宴挠挠头:我这儿没酒.要不我去外面打些来,配你喝?
柳如烟摇头,从袖中取出个小酒罈和一包油纸裹着的下酒菜——几块酱牛肉,醃萝卜和花生米.不用,我带了.你陪我喝点吧.哪有大男人不喝酒的?来,坐近些.
苏清宴无奈一笑,坐下为她斟酒.两人就这样边饮边聊,酒过三巡,话匣子打开了.柳如烟的俏脸染上红晕,眼神迷离:承闻,你生得这般英俊,高大威武,怎么还没娶一房妻子?莫不是眼光太高,看不上陈府的丫鬟?
苏清宴望着杯中酒液,微微摇头:一个人过习惯了.如烟,这样的日子挺自在.我没什么大志向,平凡点就好.娶妻纳妾,多了牵掛,反倒不合我意.
柳如烟叹了口气,靠在椅背上:你这性子,倒像个隐士.羡慕你自由.我呢?这一生有什么梦想?呵,本想和文轩一起,帮他把陈家生意做大,做强.可如今...
苏清宴见她神色黯然,轻声问:如今如何?如烟,你本是醉月楼的头牌,才华横溢,何愁不发光?
柳如烟苦笑一声,自嘲道:你的小姐王雨柔是正妻,我不过是文轩的偏房.说到底,我只是个歌姬,只给他生了个女儿.在陈府,本就不受待见.文轩一年到头,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.他眼里只有雨柔,那纔是他的心头肉.我能怎么样?守着空房,盼着月圆?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,眼角隐有泪光.苏清宴心生怜意,柔声道:如烟,你也不要太伤心.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.对自己要有信心,你是个非常有才华,出色的女子.是金子,总会发光;是银子,总会...花光.
柳如烟闻言,先是一愣,随即扑哧一笑,咯咯咯地笑出声来,胸脯微微颤动:承闻,我发现你不但才华横溢,还特别幽默!银子总会花光?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俏皮话?逗得我心都亮堂了.
苏清宴也笑了,眼中满是温柔:如烟,我是说真的.你这般才情,若是放在别处,早该是人人追捧的才女.陈少爷忙于生意,疏忽了你,那是他的损失.
两人就这样,你一言我一语,聊得忘却了时辰.柳如烟谈起儿时在醉月楼的日子,那些灯红酒绿背后的辛酸;苏清宴则分享些江湖见闻,当然是化了名的那些冒险故事.酒罈见底,夜已深,柳如烟起身告辞时,脚步有些踉蹌,苏清宴扶了她一把,那一刻,两人四目相对,空气中彷彿有火花迸溅.她红着脸低头:承闻,谢谢你.今晚...很开心.
如烟,慢走.明日若无事,再来聊.苏清宴目送她离去,心底却涌起一丝异样.他本该无心儿女情长,可这女子的柔弱,让他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,那份被遗弃的孤苦.
日子如流水,转眼大半年过去.陈文轩和王雨柔从开封归来,带回满载的货物和喜悦.陈府张灯结綵,热闹非凡.苏清宴依旧在马厩劳作,表面平静,心底却波澜起伏.那半年里,柳如烟时不时来找他,或是午后间聊,或是深夜诉心.每次见面,她总带些小食或酒,两人围着那张小桌,谈诗论词,笑语盈盈.苏清宴发现,她不只美貌,更有内涵,那双纤手弹琴时,宛如天籟;那红脣轻启,话语间满是智慧.
柳如烟对苏清宴的感觉,说不清道不明.起初是空虚时的慰藉,后来竟生出丝丝爱意.那高大的身影,那温暖的笑容,让她夜不能寐.可陈文轩是她的夫君,她怎敢逾矩?每次离开,她都强抑心跳,告诉自己:不过是聊聊天,无关情爱.
苏清宴亦是如此.他视柳如烟为知己,一个通情达理的女子.或许,王雨柔太过强势,为陈文轩着想过多;或许,陈文轩根本不爱她,只把她当玩物.他不由摇头叹息:这陈府,看似繁华,内里却是愁云惨雾.復仇在即,他该抽身,可这丝缕情愫,又让他迟疑.
一日午后,柳如烟又来了,这次她穿了件浅绿罗裙,鬓边簪花,格外动人.苏清宴正在屋中翻书,见她推门,忙起身相迎:如烟,来得正好.我刚煮了壶新茶,配你那诗集,正好吟哦.
柳如烟坐下,接过茶盏,眼神却有些游移:承闻,文轩回来了,府里热闹了.我...以后怕是来不了那么勤了.
苏清宴心头一紧,强笑道:无妨.你有心事,随时来便是.我这儿,永远为你留着位子.
她点点头,眼眸低垂:承闻,你知道吗?这半年,你是我唯一的慰藉.文轩他...他从开封带回礼物,全给了雨柔和她那儿子.我呢?一无所有.昨夜,他醉酒来我房里,胡乱折腾一番,就睡了.醒来,连句好话都没有.
苏清宴握紧拳头,声音低沉:如烟,你值得更好的.陈少爷若不懂珍惜,早晚后悔.
柳如烟抬起头,泪珠滚落:后悔?呵,他眼里只有生意和雨柔.我这歌姬,终究是外人.承闻,你说,我该如何是好?
苏清宴走近,轻轻拭去她泪痕:如烟,别哭.你有才,有貌,有心.金子会发光,你会找到属于你的光芒.他的手指触到她脸颊,那温软,让他心跳加速.
柳如烟抓住他的手,声音颤抖:承闻,我...我对不起文轩,可我心里,有你.说爱,也爱.可我不敢...
苏清宴一怔,抽回手,却见她眼神恳切.他叹息:如烟,我亦有难言之隐.主僕之别,情之一字,最是折磨人.
两人沉默良久,空气中瀰漫着曖昧.柳如烟起身,勉强一笑:罢了,不说了.承闻,谢谢你听我絮叨.她转身离去,背影萧瑟.
苏清宴望着空荡的屋子,摇头叹息.王雨柔的强势,陈文轩的冷落,柳如烟的委屈,一切如乱麻.他本该专注復仇,可这陈府,已让他心生波澜.开封之行近在眼前,他必须抽身而出.可柳如烟那双泪眼,又让他如何割捨?
大半年里,这样的对话,反覆上演.柳如烟的来访,从最初的随意,到后来的依恋.她会带些绣帕,或是自弹的曲子;苏清宴则为她讲些江湖軼事,逗她开心.一次,雨骤至,她避雨至此,两人促膝长谈至深夜.她醉后,靠在他肩上,轻喃:承闻,若无这身份,我愿与你浪跡天涯.
苏清宴心如刀绞,却只能轻抚她发:如烟,梦醒时分,莫要多想.
他陈文轩归来后,柳如烟果然来得少了.可偶尔,她仍会偷溜而来,眼神中满是眷恋.苏清宴知她心意,却只能叹息:她是通情达理的女子,不愿破坏陈府和睦.或许,王雨柔太过为自己着想,霸佔了陈文轩;或许,陈文轩本就不爱她,只图一时新鲜.他摇头,长叹一声:情字最苦,情感之路,又添一重枷锁.